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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
九月二十八日,烛观遇见一个陌生男人,被他带上车,男人说跟他回家就能得到很多吃的,他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12.
不记得在外面流浪多少天,不记得离家有多远,等他神志稍微恢复清明,面前摆着一份签了字,摁了手印的劳动合同,当晚就被男人带去酒店,赴一场酒局。
他迷迷糊糊被人灌了很多酒,神海又开始晃荡。身体极其不舒服,想吐,他下意识摸向左腕戴的铜钱串,一股凉意钻进掌心,逼他清醒了些。
知道老板叫什么名,是在公司待了一个月,一个同事叫他帮忙带份文件给贾总。
“好,”他应下,“但贾总是谁。”
同事一脸诧异,像被雷劈了,好半晌才指了指老板的办公室,看起来很震惊他居然不知道公司老板姓什么。
公司结构简单,体量不大,同事一般叫贾之北老板,很少提“贾总”这个称呼。
他无处知道老板姓甚名谁,也没兴趣知道。入职一个月来,他只参加了九月二十八日那场酒局,且当时晕得不行,无法分神注意他们的谈话内容。
他知道自己唯一的用处是陪贾之北应酬,而他再消极旷工,贾之北也得惦念着他这点价值,支付他工资,敷衍养着他——虽然金额非常低,和其他同事的薪资相差一个零。
他人生地不熟,是贾之北按照他写的要求找到这间房子,优点是交通便利,离地铁站近,缺点是老房子没电梯,又小又破,不过从家里出来后天天都像逃荒,有苦头在先,倒衬得这间能挡风雨的房子美好不少。
于是他在这住下了。
13.
烛观每天都很困,天天睡不饱。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醒来时,天色已暗。
客厅亮着灯,泡面的味道从门外徐徐飘来。
烛观一愣,突然从床上蹦下来,赤脚跑出门。
贾之北还没走,嘴里嗦着他昨天刚买的泡面,垃圾桶里躺着两个内脏挖空的红色包装袋——贾之北一顿吃两包。
“啊,你醒了?”贾之北咬断泡面,含糊不清地说,“醒了就收拾收拾吧,跟我去酒店。”
“……”烛观先看了他一眼,后看了一眼垃圾桶里面的包装,天生飞挑的眼尾微微下压,盯着他不说话。
烛观脸上的表情特别少,和高中相比完全变了个人,但好歹相处一年多,即便放几张烛观面无表情的照片摆在跟前,贾之北也能一眼瞧出他不同的情绪。
烛观现在不开心,甚至有些生气,这一眼看过来,是叫他解释。
“不就吃你两包面,至于吗。”贾之北抹抹嘴咽下泡面,放下汤碗,大气地拿出手机,“我知道你家附近的超市在搞打折促销,五块九毛八是吧,我转你,其他三包算我送你的。”
“十一块五。”烛观说,“活动最后一天,明天原价。”
“行行行。”大晚上的懒掰扯,贾之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转他十一块五,转完发现烛观还盯着他碗里的汤不动。
贾之北双眼在蔬菜干荡漾的剩汤与烛观之间来回看,品出意思来了:“你不会还要算我水费吧?”
烛观转移视线,看向灯光、厨房、和他手里那双从门口纸箱里搜出来的一次性筷子:“给钱。”
贾之北:“……”
贾之北一边戳屏幕转账,故意点得很大声,一边咬牙想,不仅是左脚了,明天他右脚先进公司也得扣钱,记迟到两次。
14.
跟踪烛观的变态没抓到,贾之北万万不敢再让他住在这里,怕烛观真出事。如果那个变态是陌生人还好,假如真是哪个一起吃过饭的合作商,公司多少受波及。
烛观醒得太晚,贾之北本就一宿没睡,一大早被喊来装监控,又硬生生守了烛观一个大白天,因为神经紧绷着,就算得闲眯了一会儿,也是无效睡眠。
送烛观去酒店的路上,他困得哈欠连天,干脆临时开了间房,和烛观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于电梯分别,在电梯门关上前,迷瞪着眼刷开房门进去了。
贾之北早就把监控全部连到了烛观手机上,白天睡太久,夜里睡不着,烛观冲了个凉,把空调温度调到最低,狠狠奢侈一把,然后盖上松软的被子,躲在被窝里看监控。
他睡着以后,贾之北凑到他跟前挥了挥手,试探他到底睡没睡,发现他真睡着了,贾之北无聊地不知道要做什么。
贾之北那芝麻大点的吝啬脑瓜转了转,也打算休息,回到客厅沙发躺下,悬空的双腿抻久了,抽筋;大咧咧躺地板上,硌头;跑进他房间想挤他的床,被翻身的他一脚踹下去,屁股痛;凑合卡在床与衣橱的狭窄缝隙安详闭眼,像具棺材里的不腐尸。
这人抓耳挠腮半天也找不着能休息的地,还是躺回凹下一大块的破旧沙发,拉了张凳子放在末端搁脚。
烛观拉动进度条,监控画面加速,来到了贾之北晚上偷吃他泡面的一幕。
贾之北拿他东西拿地理所当然,烛观看见他打开冰箱,端出昨晚剩下的两小块豆腐,嗅了嗅发现没坏,就不要脸地拿进厨房,碾碎丢进锅中咕噜咕噜沸腾的泡面里。
原来还有豆腐。
烛观又在心里记上一笔。
后面的监控没什么好看的,贾之北煮好泡面,不怕烫地大嗦几口,还剩最后两筷子的时候,他已经醒来从房内走出,与贾之北对峙。
这个角度是高度俯视,位置不错,不仅扫视了整个客厅和客厅窗帘窗户的四分之三,还能堪堪照到他房间门框的地面一角,看有没有脚在地上走动,进他房间。
贾之北喜欢赖账,烛观监控的界面停在这个俯视角度没动,准备切出去,把贾之北偷豆腐的截图发给他,忽然,他觉得眼角有黑影一晃而过。
他眨了下眼,以为是错觉,但余光瞥见监控的窗帘时,顿住了。
画面里,贾之北还在为「多余的一次性筷子到底该不该付钱」、「一点水就收我两块是否符合正常物价」争论,谁都没有发现,在二人当时为了一碗泡面辩论时,有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就站在窗帘后。
监控不是太高清,像素点很大,也有滋滋滋的雪花线,时不时扭动落下。
屏幕里的窗帘蠕动了一下,像是被一条雪花线条影响,带动了窗帘。
“……”
第一下可以这么解释,那么第二下,第三下呢?
烛观骗不了自己。
窗帘后面就是躲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知道站了多久,窗帘蠕动,是因为他在用手指画圈。
烛观紧盯着他,后知后觉发现,那人并不是在无意义地画圈,而是在写字——对镜头写字。
屏幕被烛观滚烫的呼吸弄花,浮出水雾,遮挡了屏。
烛观从被子里钻出来,抹去屏幕上的水汽,刚裸露在外的手瞬间被空调冷意包裹。
他往回拉动进度条,从人影画圈的第一笔开始减速慢放,看出了他隔空书写的内容,他说:
「观观,你想逃了吗?」
「为什么不信我会伤心呢。」
「好难过哦。」
「观观……观观」
笔画停了。
屋内的灯也暗了。
是他跟贾之北已经收拾好东西走到玄关,离开时关闭了电闸。
屋内静悄悄的。
监控滋啦着黑白雪花,屏幕幽绿黑暗,宛如镜头前抹了青苔。
窗帘失去动静。
黑影也消失了。
他盯着黑影待过的那块地。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他的眼睛快把屏幕烧出个洞,但任凭他怎样盯,屏幕快吃进虹膜,那块地依然安安分分,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仿佛黑影从未来过,他刚才看见的隐约人影和画圈,是错觉。
又是十分钟过去,还是没动静。
二十、三十分钟过去,画面仍然未变。
烛观松下肩膀。
也许是他近日又饿又困,眼花,臆想,多虑了。
眼睛盯地好酸,他眨了下眼,想滋润一下酸胀的眼睛,拇指随意一滑,想后台退出监控,却突然觉得画面有了变化。
他一愣,低下头定睛看去,窗帘没遮住的另一半玻璃上有东西在蠕动。
蠕动的夜光起笔先是像条肥美的肉虫,接着在书写中渐渐勾勒出一个个结构工整,笔锋凌厉的漂亮正楷。
粗大的字迹散发着森森荧光,最后一笔向下锋利一拉,尖锐的笔锋像把削薄的刃,一碰就出血。他说:
「藏好了吗?」
「我来找你了。」
像是指甲挠黑板的声音,他心脏忽地一麻。
「被找到的人要接受惩罚。」
「躲好吧,不要出声。」
「捉迷藏游戏现在开始啦。」
他莫名觉得那人在笑,舌尖轻轻抵过上颚自上齿推出,愉悦勾起唇角,唇瓣无声翕动着,发出他听不见的音节,说:
「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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