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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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沈舒洵曾经在一个志愿活动里和贝蒂打过照面,也算说得上话。
此时他们和贝蒂面对面坐着,沈舒洵向她说明自己的来意,爱德华对这个年轻的姑娘很有兴趣,难得没有继续和沈舒洵叨叨,一直在和贝蒂搭话。
贝蒂戴着厚厚的眼镜,脸上有雀斑,感受到爱德华的目光和热情,她默不作声地抱紧了怀里的书。
沈舒洵觉察到了贝蒂的紧张,便对爱德华说:“你去帮我买瓶水吧?我和她谈谈。”他对着爱德华眨眨眼。
爱德华不疑有他,他只是个刚进警局的大学生,比沈舒洵大不了几岁,屁颠屁颠地走了,以为沈舒洵也想在漂亮姑娘面前表现表现。
爱德华走后,沈舒洵问:“露丝卡……是一直都没有交男朋友吗?”
这些都是警方曾经问过她的问题,贝蒂答得很快:“是的,她来立岩后就没有交过男朋友。我问过她,她说她看不上,她想找个有钱的。”
“这样啊。”沈舒洵若有所思,然后他问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那你呢?”
“啊?”贝蒂先愣了一下,然后沈舒洵明显地看见她的耳朵渐渐红了,她的眼神开始躲闪。贝蒂估计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她很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
沈舒洵心里了然:“这样啊,你现在还是单身,没想过表明心意吗?”
如果此时坐在贝蒂面前的人不是沈舒洵,或许贝蒂会因为被询问隐私而感到愤怒。但面对沈舒洵,她却有种想要倾诉的意愿,并且属于女性的直觉告诉她,沈舒洵是一定不会嘲笑她的。
贝蒂也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她一开口,早就在心里翻来覆去好几遍的话立刻毫不停顿地流露出来,却掩盖不住她骨子里那深深的自卑:“他很优秀,我配不上他,和他说话都是种奢侈。”
沈舒洵看着她放在桌子一旁的拿铁,和她那色调明艳的书包,白黑灰的服饰,土气的黑框和微卷的发梢。
他点点头,但却道:“可是,你不说的话,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贝蒂不说话,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爱德华此时正好回来,手里拿着三杯奶茶:“那个……你喜欢哪杯?”
贝蒂抬起头,看了爱德华一眼,指了指那杯草莓味的。
爱德华立刻递给她,还帮她插了吸管。
沈舒洵起身,不顾身旁爱德华幽怨的目光对贝蒂道:“那么不打扰你了,谢谢,如果有需要我会再来找你的。”
贝蒂咬着吸管对他点点头。
出去以后,爱德华对沈舒洵抱怨不止:“你干嘛啊!我还想和那姑娘聊聊天什么的,或许这就是我爱情的开端!!”
沈舒洵立马毫不犹豫地戳破了他的粉红泡泡:“人家早有喜欢的人了。”
“啊?”果不其然,沈舒洵话音刚落,爱德华就像蔫掉的菜叶一样。
但是他立刻打起了精神:“那你不也是一样!!我们同病相怜啊兄弟!”
沈舒洵躲开他的手,似笑非笑:“不,我喜欢男的。”
爱德华当场愣在了原地。
沈舒洵没等他,自顾自地往前走,毫不给爱德华反应的时间,无情地让人潸然泪下。
而爱德华刚从“我的搭档是个gay他喜欢男的我的天他不会喜欢我吧但他要喜欢我我怎么办啊不过他也长得很好看我好像不亏但他是个Beta没法生孩子啊我们家不得绝后”的巨大震惊里回过神,就发现沈舒洵早就走得没影了。
沈舒洵回到办公室,拿出笔,大概地描述出贝蒂喜欢的人的特征,发现和刚刚坐在他们斜对面的男生一一对应——贝蒂在和沈舒洵谈话时时不时会往那个方向看去。
沈舒洵认识那个男生,他叫蒙欧,就是在露丝卡死前一个星期跟她表白的那个男生。沈舒洵也大概能猜到贝蒂在图书馆,大概率是因为蒙欧——少女那羞涩的暗恋实在是很好猜。
贝蒂很不喜欢露丝卡,因为蒙欧喜欢露丝卡,但贝蒂并没有如此大的力气作案,她个子娇小,甚至没有露丝卡高。
她是个土气又怀有少女心,内向胆小的姑娘,如果她真的犯罪了,是不可能如此镇静的。
沈舒洵觉得有点头疼。
蒙欧看上去很憔悴,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了。沈舒洵见到他本人时,都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蒙欧这几天应该是应付了很多警察了,看到沈舒洵和爱德华后,完全没有普通人的惊慌,眼神都已经麻木了,有气无力道:“我说了,她的死和我真的没关系。”
“我不是警察,我只是问几个问题。”待爱德华出示了证件后,沈舒洵温柔地笑着道。
“你问。”蒙欧瘫在椅子上。
“露丝卡遇害那天,你在做什么?”沈舒洵问。
蒙欧已经回答了几百遍这个问题:“我在酒吧和朋友喝酒,玩到第二天凌晨,你可以去问我的朋友,或者调监控,他们都可以帮我作证。”
沈舒洵继续问:“那那天你是否见到过贝蒂?”
“贝蒂?”蒙欧皱起了眉,“是露丝卡的那个舍友吗?没看见,不熟。”
“这样啊。”沈舒洵又问,“你知道露丝卡有什么比较熟悉的男性吗?”
蒙欧掰着指头数:“我,西泽,赛恩斯,阿尔思,应该就没了。”
沈舒洵注意到了:“除了你全部都是老师呢。”
“对,她成绩很好,老师们都喜欢她。”蒙欧说。
沈舒洵再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再向蒙欧告辞。
爱德华一直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出来后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不知道。”沈舒洵如实回答。
“那你和他聊了那么多!?”爱德华一脸无语,“现在什么头绪也没有?”
“我也想有啊,但是证据现在不够啊。”沈舒洵说,“你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抓人吧?”
爱德华无力反驳,只好道:“那你自己去吧,我要下班了。”
沈舒洵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和爱德华告别后,他独自一人走进一家餐厅,准备解决晚餐。
餐厅的装潢很有格调,有种八十年代的复古味道。老板和沈舒洵是老朋友了,见到他来,熟练地跟他打招呼,还送了他一碟新菜式,让他尝尝味道。
在餐厅的中间有一个人在弹钢琴。一开始沈舒洵并未留意——老板有时会找些落魄艺术家来弹琴,他固执地认为伴随着琴声进食是一件很有格调的事情,沈舒洵觉得他是个很怀旧的人。
但其实他不懂这些,沈舒洵的音乐水平只能分辨好听和不好听,对弹琴人的水准和情感一概不管。
可今天的这位演奏者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他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眼睛半阖着,专注沉迷着演奏。当他弹到高潮,情不自禁仰起头来时,那苍白光滑的脖颈便会暴露无遗,惹人遐想。
这是他很喜欢的长相。
沈舒洵略微觉得很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沈舒洵是真的没想到他有一天会一动不动地听完一首钢琴曲。当演奏结束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奇怪。
幸好,被演奏者超高技巧所吸引的人不在少数。当演奏结束,食客们自发地鼓起了掌,有些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而沈舒洵在座位上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喝口水缓解一下时,就听见那位演奏家说:“我想随机邀请一位观众演奏他喜欢的曲子。”
沈舒洵咂舌——他这是把餐厅直接当成自己的演奏厅了啊。
只见那位演奏者随口念了一个数字:“19号桌的顾客。”
沈舒洵心里“咯噔”一下,低头去看自己餐桌的号数——果不其然,19号。
周围的顾客都在看他,那位金发蓝眼的演奏者也看向他微笑。他鬓角的头发没绑紧,跑出来几根,乖巧地垂在他的脸旁。餐厅曛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使他在这一刻看上去温柔极了。
沈舒洵不由得看呆了,直到男人出声提醒:“19号顾客。”
沈舒洵抬起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请告诉我您最喜欢的曲子。”
沈舒洵赶紧在脑海里搜寻他高中音乐课上听过的几首钢琴曲,才说:“《秋日的私语》吧。”
男人点点头,开始演奏,食客们也都闭上眼睛享受着。
而完全不懂的沈舒洵只能不懂装懂,假装很享受的样子。
一曲终了,沈舒洵终于解脱。他看见男人下台,往他这里走来。
沈舒洵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看着那个男人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您的声音真美。”
“我能有幸知晓您的名字吗?”
沈舒洵如做梦般回答:“沈舒洵。”
男人笑了。
他说:“你好,沈舒洵。”
“我是闻惟。”
那一刻沈舒洵想,他的声音才好听。
像克莱德曼指尖流过的琴声,像月光挥洒下柔肠百转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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