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事情变得不可挽回,是在一年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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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情变得不可挽回,是在一年深秋。这年秋天并没有丰收的迹象,处处是老死的征兆。那时老刘已经虚弱到不能出门活动,整日被病痛缠绕。我跟饿极的大黄出门寻找食物,刚开始大黄还能扒出几只耗子让我们勉强活下去。后来大黄也抓不到活物了,我也意识到,它是老刘孙子养过的狗,是条老狗了。
有次路过小区时,我动了点念头。没偷没抢,老刘咳嗽着都叮嘱我不能干害人命的缺德事。我跟大黄小心堵在敞门养狗的住户家,等主人放好了狗粮,我们一人一狗冲上去,抱着狗盆就跑。我们并不常去,每抢一次,和上水,够我们一家连植物人一起活上一周。我们也一周去一次,期间也在找别的渠道,都没有抢狗粮稳定。
但在第四次的时候,狗咬伤了大黄。不是小伤,是咬穿气管的致命伤。我回家用消毒水,抖着手在大黄脖子上洒。只听到狗的呜咽,后来大黄再没发出任何动静。那一刻此前从未有过的愧疚让我崩溃,我知道是我害死了它,我甚至没来得及给它喂完最后一块黄鼠狼肉。
我没敢告诉老刘,只说大黄出去找吃的了。老刘只说好,等它回来给它点肉汤喝。一天没回来,老刘在问,两天没回来,老刘也在问。一周没回来,老刘没再问了。
因为植物人没了呼吸,我说他是到了生命的终点。我和老刘比谁都清楚,他是饿死的,活生生饿死的。我们都没说穿,我把他和大黄葬在了一个地方。
“只剩我们爷俩了。”
“是啊,爷爷要陪我走下去。”
我动过极端的念头。坟山上新葬了太多人,很多都是直接卷了草席丢进去。饿久了的人会失去理智,总想做出点泯灭人性的事。不过最终让我没有付诸行动的,不是饥饿。
我从山上回家,只刮了点树皮。老刘正强撑精神,站在门口跟个妇女吵架。想来也不难猜,没钱吃饭的时候我没少拔别人家地里能入嘴的东西。我有留废品瓶子在他们家,尽管我比谁都清楚那些东西不值钱。大黄死了后,我每天离家的时间都不长,少量多次,就怕这些人找上门要钱。
别的话忘得七七八八,我独独记住了老刘中气十足的话。
妇女不知从哪听说了我以前干的事,指责说:“你家那个瞎子不干人事,他偷窃,他乞讨,他骗人!”
“放屁!他是我见过最诚实、最善良的好孩子。”
我知道我不该扒了黄鼠狼的皮。或许大黄替我挡了报应,能让我活着继续照顾老刘。那之后无论过得有多难,我都没再动过歪心思。
只是熬到了冬天,日子变得愈发难过。不偷不抢,想活下去,太难了。那天郝医生来访,他跟老刘说悄悄话。老刘也是难得一见身体硬朗,甚至多吃了碗饭,我高兴的很,出门打算买点米。
刚出门便想起来现在市价涨了,我打算将当年藏得红票子拿出来用。隔着老远就听到老刘在跟郝医生聊什么卖东西的内容。
他说:“你看还有哪块好的,都拿去吧。但是就这双眼睛,你之前不是跟我提过小刘只差双角膜吗,这个你替我留给他。”
我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我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我冲进去,第一次在老刘面前生气,借着对房子的熟悉把郝医生轰了出去。
老刘骂完我像是喘不上气般,休息了好一会才恢复。他开始给我画大饼,问我难道不想看看天是什么样,云是什么样,看看什么是家,什么是红。
我不乐意,我说当然想,要跟您一起。
“我熬不下去了。”
“您再忍忍,我还能换不少米,我们一定能挺过去。”
老刘却转移话题,“我们搬家吧。等到新的城市,一切都会好的。”
后来我再没听到过老刘的声音。我留不住任何东西,更留不住人。
动完手术后,郝医生把我留在诊所,不让我动眼睛。我揪着他问老刘去哪了,被他逃了。再后来经过几番颠簸,我被转移,去了很多地方。
最后被人赶出医院,说可以摘绷带了。
在一个凌冽的冬,我用僵着的手一圈圈哆哆嗦嗦解开环绕在头上的绷带,每解下一层,就有更亮的光照进我的眼里。粘腻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我生怕把角膜哭坏了,拼命咬舌头想像以前一样让泪水止住。我像是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般,废物似的大哭着。泪液滚烫,透过纱布滚到我的身上,然后被浸着寒气的雪冻成冰。
解开后面几层时,纱布果然被眼泪糊在一起。我用蛮力,从头顶拽下了它。在满是眼泪的情况下,双眼模糊着,我看见了太阳,看见了天空,看见了无边无际的晚霞,看见那一抹橙红散在云端。我终于看见了梦寐以求的场景,但是我哭得像是刚死过一次。
再没有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我知道,我永远找不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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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写了手稿,本来打算拿去参赛的,老师说字数太长给拒了。后来手稿丢了,前两天突然想起它,凭印象写了出来,感觉没以前写的好看。还有点番外,有缘看日子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