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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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他已经被转移到了大通铺上。他摸摸受伤的胳膊，上面缠上了厚厚的绷带，他泄了气，眼眶中笼罩上一层雾气。

"其实池哥人很好的，比起其他老板好太多了。只要你听话，他绝对不会为难你。"稚嫩的声音在骆鸿睿耳边响起。他偏过头看，一个大概十五六的少年盘腿坐着，脸上还是满满的青涩。

"你是新人池哥对你严了一点，刚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不想要干诈骗，其实习惯了就好，赚的钱多又轻松，上哪里找这种工作。"

"你年纪那么小就被骗过来了?"骆鸿睿开口。

"我爸妈就是干这个的，等我大了一点他们就把我卖过来了。以前我是在辽哥手下工作的，在那里只要你有一天业务不达标就会被拉出去打一顿，我在辽哥那里几乎天天都要挨打。后来我就被卖到了池哥这，他没有打过我，看我身上全是伤还给我治。"少年平淡说着，平淡到骆鸿睿都无法相信。

"犯法啊。"

"没钱不是只能这样，你不要再反抗了，这里还是很人性化的，只要完成四百万的业务就能走。"少年不急不徐说道。

骆鸿睿不可置信地背过身，他拉拉身上盖着的发硬被子，逃避般的闭上眼。

半个月时间，骆鸿睿坐在电脑前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话术，他的情商高，很会讨人欢心。有几个客户被拖着进了股市，他们赚到了钱，都乐呵呵的想接着炒。

骆鸿睿几乎麻木了，对方那种仰慕的语气让人不断生出愧疚感，随着对方的钱越投越多，他没忍住流下了愧疚的泪水。

那是他第一次赚了60万，大楼后的土坡放响了鞭炮。三天后，又放响了鞭炮。

骆鸿睿被围簇着，邵池亲自给他倒酒，两个人酒杯相撞，鞭炮声连天。

同样的深夜，崩溃的女人喝下了剧毒农药，那是给她孩子的救命钱，一百二十万在一个礼拜之内化为了空气。

一个月，骆鸿睿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成功身为了组长，开始带着其他员工干诈骗。

"骆哥，你看我是不是要这么回复啊。"那个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变为了他手下的员工，他也想成为像骆鸿睿一样赚钱。

骆鸿睿俯身看向电脑，指了指另一句话。他左手的伤口已经成疤痕，难看地爬在手臂上，像弯弯曲曲的一条蛇。左手骨折还没好全，治疗不够专业，他的骨头长的不算好，打字还是有些吃力。

邵池拉开窗帘，眼神不自觉落在骆鸿睿身上，这个一个月之前还在叫嚣着要逃跑的人，如今完全熟悉了业务，熟悉连他都不得不佩服。

"你看什么呢?"邵辽瞥见弟弟的异常行为，开口问。

邵池回道:"最近这里出了个特别有意思的人，我很喜欢。"

"是那个最近给你赚了快两百万的人吗?"

"不过来了这一个月，就能骗到两百万，该说不说这人还是有点东西。"

邵辽嘲讽道:"他固然有能力，但人还是太贪心。看到赢钱了，就恨不得把全部家当投进去，结果输的干干净净。那些傻逼啊就是天生傻，这种骗人的都会相信，比猪还像猪，"

邵池隐没在窗子后的眼眸暗淡了些许，奉承着邵辽的话。

邵辽点开下一页纸，"你这里好多人的业绩都不达标啊，有没有罚过。"

"都罚过了。"邵池陪笑着回应。

"我看他们身上都没有伤，你确定你罚了?"

"罚了。"

邵辽没当回事，继续翻阅余下的几张纸，说:"那看来你的惩罚力度还不够，今天晚上我来给你打个样，你学着点。"

"哥，就不用你亲自来了吧。"

"这地方可是我分配给你的，你要是做不好赚不到钱，你和那些员工同罪。我才不会管你是不是我弟弟，就算把你给扒皮了我都不会心软。"邵辽抬起眼，警告道。

邵池低下头，笑着认同，"明白了，哥。"

晚上十一点，业绩在电脑上实时更新。邵辽翻了翻名单，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阴暗的库房中，几百号人聚集在一起。骆鸿睿心中不停打鼓，似乎能察觉出什么。

邵辽站在桌子上，将名单丢到地上，说道:"今天你们的业绩很差啊，居然有二十个人一点钱都没有入账。来，林聪你出来。"

站在骆鸿睿身旁的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稍显窘迫地走上前。

"你能不能走快点啊。"邵辽不耐烦，一脚踹倒林聪。

"我问你，你今天为什么一点钱没有入账，你是什么废物啊，骗人都不会啊。"扳手在林聪脑袋上拍打了几下，林聪意识到不对，连忙跪下哀求。

"我明天一定努力，就饶了我这次吧。别打我了。"

邵辽手中的扳手狠狠砸在林聪的脑袋上，他抬起林聪的下巴，阴狠地问:"在我手底下工作你就是个废物，到这里工作还是个废物。我问你，我为什么要养一个废物。"说罢，邵辽将扳手对准了林聪的眼球，"有眼睛也没有用，不如当个瞎子。"

"住手!"骆鸿睿实在不忍心，出声制止。

林聪的哭声回荡在库房中，骆鸿睿缓缓举起手，"别再打人了，他还小，哪里懂怎么骗人!况且他就这一天没有业绩，为什么要罚。"

邵辽停住手，傲慢的脸上有些困惑，他的脸上带着溅起的血液，嗜血的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

"来，你过来。"

骆鸿睿咬咬牙从人群中钻出来，骨折的那只手彷佛嗅到了危险的气味，青筋一瞬间爬满了双手。

"你把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邵辽转着扳手，冷峻着脸发问。

骆鸿睿强行压下心头的害怕，"我说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他是不吃饭还是不喝水?他一直在花我的钱，我不要成本的吗，废物有什么好养的。"邵辽把扳手转向骆鸿睿。

骆鸿睿瞥见那十五六岁的少年，后脑聚集了一滩血液，染红了他绿色的发旧上衣。

"我把我的业绩分他一点，这样他就不用受罚了吧。"

"什么?"邵辽彷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回过头想得到邵池的回应，没想到的是邵池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更多的是紧张。

邵辽眸光一凛，腾起丝丝怒火，这个废物弟弟，果然还是改不了那一身的臭毛病。

"邵池，你在害怕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要像个胆小鬼一样吗?"邵辽甩开手中的扳手，上前扯住邵池的衣领，几粒纽扣掉落在地上，啪嗒作响。

邵池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抬起头直视邵辽的双眼，"哥，我只是觉得我的地盘只需要我来管教就好。"

邵辽哼笑两声，"你的地盘?这是我给你的，要不然你一辈子就只能待在臭鱼烂虾混杂的垃圾池里面。不要给我不知好歹。"他转过头看向骆鸿睿，"你手底下这个人很有意思啊，难怪你说有点喜欢，连我都有点喜欢了呢。"

骆鸿睿震惊地抬起眼，正好与邵池的目光对上，那眼神的和他第一天来时一模一样，似乎在警告，不要让他当这个出头鸟。

邵辽松开了衣领，将注意力放到骆鸿睿身上。林聪还在呜咽，蹲在地上不停抽泣，邵辽紧蹙眉毛，嘴角带着残忍的笑容，如同地狱的恶鬼。

"你说你要把你的业绩分给他，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这里到底谁是老大?他本来只要被打，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想，让，他，死!"邵辽摸出腰间的枪，骆鸿睿几乎是下意识的扑上去，子弹射进了他的大腿和肚子，灼热的，彷佛要将他的器官燃烧殆尽。

骆鸿睿闭上眼睛，血液在迅速流失，变冷的身体，反而让他觉得安心。

剧烈的疼痛最终还是将骆鸿睿折磨醒了，恍惚之间，似乎有个模糊的身影给他擦干身上的汗。意识回归了些，眼皮依旧沉重。

"很疼是不是，我给你打过止疼，要过一会才能奏效。"空灵的声音仿佛隔开了千百个空间。

骆鸿睿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一个音节，他嘴巴动了动，再度陷入了昏睡。

好舒服，这么些年从没有这么舒服过，整个人像是泡在太阳晒过的温暖海水中，四周能听到深海的各种声音，不同的鱼类在他身边徘徊，就这样一点点沉入海底。

倏地，一双大手突破海水的禁锢，如同扬帆起航的船，刺破一切黑暗，不顾一切地冲进深海。他忽然清醒，不自觉伸出手去碰，或者他也是想要得到拯救的，拼尽全力地抬起手。两只手触碰的瞬间，海水化为了虚无，星光闪烁，疲软的身体栽入耀眼星辰，他似乎看见了那双眼，那第一眼就让他骚动不已的眼。

"你醒了?"邵池把沾水的棉签点在骆鸿睿干裂的嘴唇上，替他压着刚刚打好的点滴。

闻不见熟悉的臭味，骆鸿睿缓缓开口道:"我在哪里。"

邵池把骆鸿睿扶起来，杯子递到他的嘴边，骆鸿睿喝了几口水，喉咙舒适不少。

邵池的那张脸上挂着不少青青紫紫，嘴角开裂，眉骨的位置贴上了胶布。

"这里是我的房间。"

"你的脸怎么了?"刺眼的白炽灯晃得骆鸿睿眼睛疼，他伸手挡住了光线。

邵池上手关掉灯，未拉紧的窗帘透出的光打在他脸上，将他分割成了明暗两部分。

"不关你的事。"

骆鸿睿回忆着不久前的事情，"为什么我在这里，我中枪了是吧。"

"你大腿和肚子上中了两枪，做过处理了，只要好好养着就行。"邵池低垂眼眸注视着床上的人。

骆鸿睿忽然记起梦中的那双眼睛，带他逃离黑暗的眼。他咽了口口水，压下心头没由来的燥热。

"为什么救我。你不是说过后面的土坡专门埋死人吗，也不差我一个吧。"

邵池恰到好处的打断，把骆鸿睿的手机丢给他，说:"骆鸿睿，你妈醒了，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

骆鸿睿心砰砰跳个不停，如获至宝地捧起手机，拨通了熟悉的电话。

"喂，妈?你醒了!"

"哎，乖乖。"母亲温柔的声音在电话内传出来，骆鸿睿一下子红了眼，两滴泪顺着脸颊落下。

"妈，我过两天就回来了，你等着我。"

"乖乖，在外面好累的吧，妈心疼你。"

骆鸿睿捂着眼，泪水从手掌钻出，他完全无法掌控情绪，抑制不了嚎啕大哭。

"妈，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这里忙，先挂了。"断断续续地说完话，他甚至都来不及听母亲和他道别，着急忙慌地挂断电话。

如果再听下去，他怕自己会压制不了逃跑的欲望，而缅甸这个深坑绝对不会让人这样轻易地逃离。

"不多说两句?"邵池熟练将手机关机缩在保险柜。

骆鸿睿眼角红肿，枪伤带给他的后遗症让他不停发烧，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上堆满红晕。

"不说了。"他擦擦泪水，眼神落在被子上，思绪放空。

邵池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桌上的烟灰缸堆满烟蒂，他点燃香烟，呛人的味道在房内盘旋。

"我说过了，不要当这个出头鸟。会吃亏的。你能帮林聪一时，还能帮他一世吗?"

"林聪年纪那么小，他现在应该在上学而不是坐在这里搞诈骗。你们把人骗过来，不仅逼迫他们做不愿意干的工作，还要殴打，威胁，恐吓。像你这样的人是最该死的。"

邵池吐出烟，他并不生气，回道:"完成业绩就能走，我说到做到。要是永远干不完，那就只能在这里一辈子。你母亲治病要花钱，而我能给你，我想问你有什么不好的。你走的时候能带100w走，这么多钱你得干多少年啊。"

骆鸿睿攥紧被子，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邵池戳中他的软肋，缺钱。

邵池把烟按灭在烟灰缸，添上一句，"好好工作，早点回家。"

在不知时日的十八层大楼工作了数不清的时日，期间邵池会时不时让骆鸿睿打电话给母亲报平安，他越做越多的业绩也让邵辽注意到了这个初出茅入的小子。

邵辽亲自前来，点名道姓要骆鸿睿跟他走。

走之前，骆鸿睿只问了一句，能不能带他赚大钱。

邵辽大笑，"我保证，在我那里赚的比这里多得多。"

骆鸿睿像个麻木的机器，让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只要有钱，能早点离开，他什么都愿意。骆鸿睿毫不迟疑地答应，没有注意到邵池那双悲凉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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