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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青果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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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他们到落昙镇的第一天,就是在这座桥上被戴逍捡走的。

那会儿铃兰比现在还小一圈,不会说话,吮着一只安抚奶嘴偎在何岸怀中。程修一个人拖着三只沉甸甸的行李箱走在前头,挨家挨户找落脚的地方。

落昙镇有近百家客栈和青年旅社,但辛辛苦苦折腾了一上午,愣是没找到一家愿意收留他们的,都说怕婴儿吵闹,影响其他客人。

何岸知道,这都是托词。

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现金不宽裕,没法一次‍‎‌‎‌性‌‎‎‌‍交‌‎‍‎齐房租,必须靠打工抵偿一部分租金——程修还好,他一个相貌端正的Beta,拿着久盛四年的工作履历,在落昙镇算得上大材小用。

但何岸呢?

何岸是个Omega,早早地被人标记了,带着个没断奶的孩子,又逢大病初愈,体格瘦薄得像一片纸,病怏怏的,哪家老板愿意给他一份工作?

那天中午太阳毒辣,在被第十五家客栈拒绝以后,何岸虚弱得嘴唇发白,实在走不动路了。程修便留下行李,让他抱着铃兰在桥边休息,自己租来一辆廉价单车,骑遍整座镇子找住处。

铃兰眼尖,发现了岸边一群梳洗羽毛的鸭子。

当然了,并不是今天的这一群。

大鸭们衔羽整理,姿态优雅,雏鸭们则挤在一块儿,拱作毛茸茸的一团鹅黄。铃兰正看得聚精会神,半路突然杀出来一只橘黄大猫,身手矫捷,行径恶劣,径直跃入鸭群之中,赶得鸭子四散逃窜,纷纷扑翅入水。

铃兰吓坏了,揪住何岸的衣领就是一顿嚎啕大哭。

她一哭,旁边一扇木门应声而开,从“青果客栈”的招牌底下走出一个健硕的Alpha来,穿着工字背心,趿拉着人字拖,手捧一碗变态辣牛肉方便面。他看了看桥上涕泪交加的铃兰,又看了看桥下威猛霸气的橘猫,立刻板起脸,严厉呵斥:“六百六,上来!”

橘猫鸟都不鸟他,继续守在青石板上欺负鸭子,一副我行我素的大爷样。

Alpha被自家祖宗当成空气,面上无光,一双筷子在空中比划两下,朝何岸赔笑:“我家猫成精了,实在管不住,对不起啊。要不……你带着孩子进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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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何岸坐在了青果客栈的花荫下。

藤椅,木桌,温奶茶,铃兰还摇着一枝小蓝花。

Alpha把大号行李箱一只一只扛进来,并排码在廊檐下。日头火烫,他刚吃完重辣面就干体力活,淌了一身热汗,发达的臂膀肌肉油光发亮,信息素也不可避免地弥漫到了空气中。但他没有乘人之危,信息素味道非常纯净,不含性挑逗的成分。

何岸被强大而友善的Alpha安抚,头疼缓解了不少。

Alpha搬完箱子,作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大名戴逍,主职摄影师,兼职潜水教练,同时也是这家青果客栈的老板。

何岸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提及了自己无处可去的困境,戴逍二话没说,起身打开一扇房门,问他:“这间行不行?”

这是一间朝南的卧室,宽敞,整洁,大面积铺洒阳光,还点缀着昙花主题的墙绘装饰。位置在一楼,免去了上下楼梯的麻烦,又远离大门,不受临河酒吧打扰,一看就是全客栈最好的房间。

何岸受宠若惊,忙说不用这么高待遇,给张床就好。

戴逍笑道:“千万别客气。我这客栈你也看见了,没什么生意,空房多,别说一间,给你腾十间都不算问题。你要是心里过不去呢,平常就带着女儿多出去兜两圈,我的生意自然就来了。老实跟你说啊,最近镇上风气太差,家家客栈都在拼猫。六百六越来越胖,还消极怠工,根本拼不过别人家软绵绵的奶猫。我得另辟蹊径,开创一条全新的揽客路线。”

何岸还想说些什么,戴逍又道:“放心,不会让你俩白吃白住的,有空帮我拾掇拾掇院子,打理打理花草,剪剪枝、浇浇水,就当付租金了。”

戴逍性情爽快,几句话敲定长住事宜,掏出手机,把主题房的状态从“接受预订”改成了“已被预订”。改完之后又想了想,索性直接下架了。

“我、我还有个同行的朋友,是个beta。”何岸记起奔波在外的程修,忙问,“他能和我们一起住吗?”

戴逍闻言,眼底闪过了一道算计的精光,随即恢复如常,慷慨道:“没事,尽管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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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以后,接到消息的程修气喘吁吁赶到了。

他流了一脖子热汗,皮肤晒得通红,挥舞着一片随手捡来的叶子当蒲扇,仿佛一只深山来的野猴儿。当时何岸陪铃兰午睡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戴逍一个人。

戴逍也没闲着,手持刨刀,架起一块约莫两米长的旧木板,正在流畅地削磨板面。

程修眉眼带笑地向他打招呼,又道了谢,问他自己住哪间房。戴逍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回头指着楼梯下方一间看起来就寒掺的屋子说:“你跟我挤一挤。我房里还有空地,够给你支张床的。”

程修的笑容凝固了:“为什么?”

戴逍很诚实:“省钱。”

“那何岸凭什么有单间?”

戴逍动作一顿,搁下宽刃刨刀,用一种“你是不是弱智”的目光看着程修:“因为他是Omega。”

成年Omega和成年Alpha睡一间房,相当于一块嫩羊肉端到虎口旁,定力再好也得滚到床上去。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程修感觉自己像个傻逼。

他挠了挠脖子,内心还是十分抗拒和一个初次见面的Alpha同居。

Alpha这类生物强势又野蛮,老爱胡乱释放信息素。程修虽然不像Omega那么敏感,却也有自我保护意识,没摸清对方的底细就草率答应,跟冒冒失失搬进狼窝没多大区别。他就说:“那你也给我腾个单间呗,反正你这客栈……”

他环顾了一圈:“入住率也不高。”

戴逍立马黑了脸。

他的客栈确实快倒闭了,但这事属于自黑可以、黑我滚出的类型。程修这么一戳痛处,他粗声粗气:“哼。”

程修:“不、不行吗?”

“不行。”戴逍断然拒绝,“我一个人住得好好的,肯牺牲隐私送你张床位已经够良心的了,别得寸进尺。”

他啧啧两声,赏给程修一个不识趣的鄙夷眼色,抄起刨刀继续干活。卷木花一层一层往脚边堆积,蓬松薄软,很快淹没了脚背。

他一边刨一边说:“你也别不开心,我这么跟你说吧,客栈里的每间房都是挂在网上的,少一间就少一笔收入。最近客栈竞争激烈,利润又不高,凡事都要精打细算,能省则省。我现在已经下架一间主题房了,要是再下架一间,今年肯定要亏得血本无归。你知道钱有多难赚,工商局那帮人有多难缠吗?

“再说了,我一个人挨饿没关系,我的猫挨不了饿啊。你进来的时候看见没,就那只——蹲在屋檐上特肥的那只,一天八顿饭,吃不饱就死命嚎,还去抢隔壁柯基的狗粮,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就这只猫,不夸张地说,一年至少要吃掉我大几千块……”

戴逍口若悬河,头头是道,从六百六的食量讲到客栈的成本控制,从行业恶性竞争讲到实体经济泡沫,归结起来一句话:搭床可以,空房免谈。

程修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无奈举起了小白旗,服从分配。

戴逍这才拍拍工装裤站了起来,放下刨刀,扶正那块被削平的木板往地上用力一敲,震落了无数纷纷扬扬的细木屑。

他把木板挪到墙边放好,伸手一指角落的破屋,对程修说:“帮个忙,去库房再找几根差不多的木头出来,我给你把剩下的床板加工了——注意啊,挑霉斑少的。都是拿以前的旧床拆的,堆了好几年了,能凑出一张新床不容易。”

程修傻了眼:“什么?!”

戴逍看他少见多怪,粗声粗气道:“什么‘什么’?不做床,你自己掏钱买吗?”

“……”

程修仰望苍天三秒钟,挣扎着认了命,一头钻进库房挑床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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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房问题得到“顺利”解决,当天下午,程修就拥有了一张量身定制的床——宽度一米二,长度一米八,半分不多,半分不少,只差没贴心地削‌‎‎‍成‍‌‎‍‌人‌‍‎形。躺上去翻个身,每块床板都跟要折了似的在那儿咯吱咯吱呼天抢地。

程修气不过,威胁戴逍:“我晚上翻身特别频繁,可能会吵死你。”

戴逍一脸无所谓:“你随便翻,比我呼噜声大算我输。”

“操。”

威胁失败,程修咬牙骂了声脏。

晚上两个人在僵硬的气氛中上床睡觉。程修闭目养神,躺着一动不动,旁边戴逍冷不丁说了一句:“我觉得,你一带二,应该干三份工。”

卧槽,要脸吗?

程修一屁股弹起来,劣质床板在底下发出了凄哀的尖哮:“一带二?铃兰还没六百六重呢,你好意思算一口?!”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婴儿不算人啊?当人家干爹还不赚奶粉钱,你哪儿来的脸?”

戴逍市侩得坦坦荡荡,看程修的眼神活像周扒皮看包身工,恨不得当场刮下一层油水来:“你要是个Omega,但凡有那么一点可能性发展成我媳妇儿,我也就不收你房租了,最差也打个八折。但你看看自己,一个Beta,浑身上下没啥特点,长得还……嗯……”

“我长得怎么了?来,你说完,有种你说完!”

程修勃然大怒,一拍床板跳下床,扑过去就要弄死这个抠门还嘴贱的Alpha:“看不起Beta是吧?字母表上排得靠前点儿就拽上天了,要不要我背个倒序给你听啊?”

三秒钟后,他被反剪双手,麻袋一样“嘭咚”扔回了床上,腕上拿枕巾捆了个死结,挣都挣不开。

程修恨得眼珠冒火,边扭边骂:“还三份工,一份工你都请不起我!知道我以前月薪多少吗?”

戴逍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既然有钱,先把半年房租给我付了吧。”

“……”

程修一秒哑火。

戴逍乐了:“敢情人家是电子存折,你是嘴炮存折啊?”

“滚,我那钱都换成固定资产了。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渊江市中心黄金地带,左手博物馆,右手话剧院,贵得要死,你赚的这点破钱连月供都不够。等那套房子卖出去了,我保证一次性付清租金……不,我要把你隔壁的客栈买下来,精装修,大减价,专门抢你生意。”

戴逍于是更乐了。

恶性竞争,不用我出手,镇上收保护费的混混马上教你做人。

程修没听到戴逍内心的嘲讽,以为他认怂了,火速享受起了报复的快意,讽刺道:“喂,你这么好心,该不会看上我家何岸了吧?听哥一句劝,别肖想何岸,他就算丧偶也轮不到你。知道他家Alpha活着的时候多牛逼吗?你们全镇客栈的房间加起来还没他家一栋楼多。”

“闭嘴吧,话这么多。”

戴逍抓起一床被子抛给程修,自己拿了俩耳塞塞住耳朵,翻身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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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青果客栈的第一天,程修就和戴逍结下了梁子。连何岸都没想到,两个性格这么好的人居然会彼此看不顺眼,搞得鸡飞狗跳。

程修因为一张床记恨上了戴逍,总爱挑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向何岸吐槽,试图把戴逍描绘成一个镶进钱眼里的葛朗台,钢针都挑不出来的那种。偏偏何岸又知道,戴逍心地善良,是个非常招人喜欢的Alpha。

当戴逍身穿背心、露出花臂,宽厚的肩膀上驮着一只六百六的时候,画面奇异地违和,又奇异地温暖,让人无比留恋落昙镇的生活。

日子就这么细水长流地过了九个月,像一支卡农,重复着,重复着,逐渐就融入了少许美妙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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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有六百六惊扰,鸭子们梳理完毛发,跳入水中,荡开一圈圈碧波与树影,钻过低矮的桥洞,集体朝镇东游去了。

“丫丫再见。”

铃兰挥了挥小手,向它们告别。

视野中央,一轮旭日从东方升了起来。朝霞是瑰丽的赤金色,天空渐趋明朗,雅闻一条街的店主们逐一卸下木板,开门营业,只有热闹了半宿的酒吧还在沉睡。

街角有一家书店,何岸曾经去过许多次。那儿卖插画集、烹调宝典、植物图册……唯独不卖印着西装半身像的商业杂志。属于城市的东西,偏僻的小镇上无人关心。

可是今天,何岸有些好奇了。

过了九个月安宁的日子后,他忽然很想知道,千里之外那座飘着烟尘与尾气的大都市里,那个驱逐了他的男人……现在过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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