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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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告诉我,我哥失踪了。
原因是纪安周好几天没联系过她了。她很害怕会发生九年前,也就是纪安周高三毕业那年的事情,她让我去报警。
我告诉她说,我哥是个成年人了,而且向来稳重,并不会发生不好的事,他不联系你可能只是想休息一下。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随后叹了一口气问道:“我让他有负担了?”
我不假思索地说道:“您多想了。”
她还是不放心,坚持着要我去报警。我答应她说,如果过几天我哥还没联系她,我就去报警。她有些不满,但没说什么,只是问我今晚在不在家里住?
读大二之后,我就离开了家,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公寓,不大,两房一厅,两个人住刚刚好。
我对她说:“不住了,明天有早课。”
她在厨房里咕哝了一句:“别总顾着你那些没用的画,早点出来工作减轻你哥的负担才是正事。”
我没理她径直向二楼走去,木板在我脚下发出“咯咯”的声音,拐过墙角,我在一间紧闭的房前停下了脚步。
我妈又在下面喊:“别总是进你哥的房间去。”
我没搭理她,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隐隐的漫出一丝香甜气味,我很难描述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味,有点像洗衣粉晾晒在太阳下的味道,又有点像雨后山林散发出来的木香。
无论怎么样,我对这气味再熟悉不过。
这是纪安周的房间,空间很逼仄,正中摆着一张单人木板床,床上摆着一只深蓝色的靠枕。
床底撂放着大小箱笼,我蹲下去,拖了一只出来,打开来看,全是陈旧发黄的书本,从教材到文学小说,见证了纪安周二十八年的生活。
“你又在干什么?”我妈从门外探进头来,语气很生硬,有点质问的意思。
我随手关上箱子,头也不回地说:“找我哥的照片,你不是让我去找人么?”
我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哪里惹怒了她,她一下子就暴怒起来:“你什么意思,你在诅咒你哥死了?”
我解释道:“没有,现在刊登寻人启事都要照片。”
她的脸很红,向我怒目而视:“你哥又不是出事了,你登哪门子的寻人启事?你一直就对你哥没安好心!”
她总是这样,一点小事都能暴跳如雷。
我漫不经心地向窗外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棕榈树下停着一辆发白脱漆的面包车。
我站起来,向外走。
我说:“我回去了。”
走到门口时,我妈却拉住了我。她微微昂起头来望我,目光带着刀子似的。我望过去,和她对视。
一阵漫长的沉默,她说:“等一下。”说着,松开我的手,脚步一调,转身走了。
几分钟后,她递给我一张相片:“你和你哥感情这么好,你连他的照片都没有?”
相片已经发黄,看着有些年头。相片里的人眉目清秀,还是学生的样子,但十六七岁少年模样已经基本定型,和现在差别不大。
“我哥不爱照相。”
她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出门前,她叮嘱我说:“如果联系上了你哥,记得让他多吃饭,别总是惦记着家里。”
我答应她,一定交代到位。
夏日夜晚,天空干净得一丝云影也没有。月亮像一盏大灯花,斜斜地挂在西北角,迸出的火焰烧灼着大地,散发出一阵黏腻腐败的味道。
胃里一阵痉挛,我有点想吐,垂下头,快步走出了小巷。
到了公交站,我才缓过气来。
公交站人很少,只有一个托着行李箱的中年男人在等车,我看了一下眼闪烁着的站牌,幸好没错过末班车。
我住的地方在市中心,离这里挺远,回到公寓已经将近十一点。
楼下的杂货店还没有关门,店内透亮,我透过橱窗向里看去,马上就被陈列在橱窗前的发夹吸引住了目光。
走进去,我拿起那只长着猫耳朵的白色发箍看了看。
店员来到我面前,扬起一个标准笑容对我说:“发箍很可爱,还有其他颜色的,你也可以看看。要买给女朋友吗?”
“要买给家里的小猫。”我摇摇头。
她用带着一丝惊讶的目光看着我,几秒后,才缓缓说道:“小猫的话,可能尺寸不太合适呢?或者你要不要看看其他的小发夹呢?”
我继续摇头,视线盯定在发箍上,我用手指抚摸了一下那上面的白色绒毛,毛茸茸的,很柔软,这让我心底里浮现起一阵难以言明的感觉。
我将发箍买了下来,又拐进了旁边一家面包店,买了一个榛果蛋糕。
我租的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公寓。
回家后,我走进其中一个房间,在床边坐下来,拿出我妈给我的照片,举到灯光下看了一会儿,随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整整齐齐地码了好几叠相片,我按照年份,将那张照片塞了进去。
夜色已深,我就着客厅昏黄的光线走向另一个房间。
那里房门紧闭,寂静无声。我在门前停了好一会儿,企图想要听到一点什么声音,可我什么也没听到。
我把钥匙插到深色门板上那一个银白色的钥匙孔里,向左一拧,“啪塔”一声,门开了。
伸手轻轻地推开房门,黑暗中响起了轻微的、铁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房里没有开灯。
在昏暗的视线中,我首先看到窗户外那一轮浑圆的月亮,月亮周围一层淡蓝色的光晕,映照得床边的人影影绰绰。
从床边坠下来的那半截铁链,像蛇一般,在月亮下,闪烁着白色的光亮。
那光亮像极了火焰,一暗一亮,慢慢地火焰开始变小,变暗,变得奄奄一息,飘忽不定。
随着光亮的消逝,床边的人也沉浸在黑暗之中,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一刻,我的心脏揪了一下,摸着黑,我打开了墙壁上的灯。
刹那间,房间亮了起来。
纪安周坐在床边,正是一个侧脸望向窗外的姿势。
我朝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哥,我回来了。”
他许久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转过头来,看向我的目光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感情,就像在看一件毫无兴趣的物品。
一股强烈的暴躁情绪从胸口里涌现出来,心里无端烦躁,我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把纪安周压在床上,掐住他的脖子。
想要逼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我快步走到他的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纪安周抬起头来,毫不胆怯地迎了我的眼睛。
就在这一刻,我又突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如何发作不起来。
我看见纪安周整个人都浸淫在灯影下,冷森森的,像冬月下的一朵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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