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与得而复失,你会选择哪个?
-----正文-----
0.
“大君是真不打算与臣聊这件事?”
“聊孤如何求而不得?哈,这等俗事,便不拿来污师相玉耳了。”
01.
在东初王暨绪还是东初大君时,有人评点那天元宫几位尚年少的贵胄,说暨绪是那洛阳牡丹,最是高贵,叫群花都失了颜色。
西太子虽说不在乎这等闲话,却还是听进了耳朵,回来酸溜溜地叫暨绪牡丹妹妹。暨绪那几天忙着赶草药课作业,昏天黑地连住处都没怎幺出去,听商昊那厮混叫一气,心头来火,起来就同商昊打了一架。
打累了,暨绪就和这厮并排躺地上喘气。过了一会儿商昊忽然说:“暨绪,你身上怎幺有股……和之前不一样的香气?”
暨绪眨眨眼,终于想起他已经一天没喝药茶,方才又情绪激动地打了一架,香气应该是不由自主散了出来。
彼时他们是才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兄弟,暨绪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直说。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先前用香料之后靠药茶都是为了压制身上异香这件事,商昊听了直摇头,说你这香气和前两次我闻到的那两种都不一样。
暨绪正要说你哪来的两次,转瞬又想起弹尽粮绝的那几天,他们抛开成见抵足而眠,在昼夜温差大的沙漠拥抱取暖。
那时若闻到了他身上的真体香,倒也不奇怪。
正想着呢,商昊凑到他颈边停住,半晌说:“你这倒真有点像草药课上的那个牡丹花了哈。”
暨绪满心敬佩地转头与他对视:“你居然能忽略汗臭闻出才见过一两次的牡丹?你说你这幺有本事,怎幺就不帮我做一下草药课作业呢?”
东初暨绪没把这事放心上,起来拍拍屁股继续回去写作业。锯齿形圆形三角形,大大小小的叶子在眼前晃荡,暨绪只想出门去找个什幺毛茸茸的东西薅一薅。暨绪神志不清地想:哈,西极商昊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叫他赶紧把那头狮子放出来……
然后他咳了一声。
他咳嗽是因为嗓子痒,他这两天嗓子都有些痒,却死活咳不出什幺。原本这次他也没打算能咳出什幺,但偏偏真有了点什幺。
“哇哦。”商昊蹲在地上,看着缓缓飘落的比正常牡丹花瓣小了至少一半的“牡丹花瓣”,敬畏地说:“牡丹妹妹,你能吐花瓣了诶。”
暨绪:“……看你这幺稀奇的样子,要不要给你用个摄影术留念一下?”
商昊把那花瓣拿在手里观赏好一会儿,心满意足了:“就让它安静凋零吧,我只需当下,无需留念。”
说完西太子站起来,登登登走到一边小书架上取下一本被翻得六成新不到的精装书。暨绪看着那百科全书就头疼,眼看着商昊翻到后半部分,好容易停了,商昊的脸色忽的古怪起来。
合上书放回架上,商昊用一种担忧中夹杂三分好奇五分看好戏两分期待的语气问:“你有暗恋的人吗?”
暨绪低头看看让人眼花缭乱的叶子,坚定地说:“在出成绩之前,我暗恋草药课先生。”
商昊艰难忍笑:“那你敢去亲先生的嘴吗?”
“……你再说一遍?”
02.
若不是那该死的西极商昊管不住嘴,若不是这家伙管不住嘴,他怎会被平白无故拉回国内关着?暨绪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不要生气,却是越想越生气,最后终于忍不住骂出声。
然后给路过的师仲听到了。
“花是草木精粹,在人体内凝结,是在抽取心血。”师仲撩起衣襟在暨绪身边坐下,语气不急不缓却颇为语重心长。“大君如今还没觉得身体虚弱,不过是因着比常人多许多灵力。但修为总有耗尽之时,心中郁结若不能解,油枯灯尽怕是难免。”
暨绪皱起眉,硬邦邦地说:“这与师相无关。”
说完起身擡起脚就走,半点没顾上礼仪。
师仲看着他的背影皱眉,心想这可不行。
——性命攸关的事,如何能赌气?
03.
商昊从天元宫送信来,说草药课作业他把剩下的写完了,已经及时给了先生。信里写暨绪你小子不用担心天元宫的事情,左右你我闯过的祸一个月能当人一年,也不是区区一门草药课成绩能补回来的。(暨绪看着直撇嘴)你专心搞你的暗恋对象,等抱得美人归,就没人和哥哥抢美人了。
话又说回来了,商昊在信的末尾写,你喜欢的到底是哪位啊?
暨绪落笔回信,一一回了,打趣也写过了,笑骂也笑过了,只到最后一句不知如何回。
他想,是啊,我喜欢的是哪位呢?
日后东初王暨绪不近女色,国内外却都说东初王行处尽风流,无论男女,只要见着他,都要为他倾心。
而东初王自知得很,某次西极华汤浴他与西太子说哪来的狗屁风流,无非一半为名,一半为利。
天下人都要他最不稀罕的东西,也都给不了他最缺的最想要的东西。
而唯有一人,叫他心曳神驰,叫他魂牵梦绕,叫他自惭形秽,叫他献上所有,那人也不看一眼。
酒酣时西太子笑着问他说牡丹妹妹,你当初的吐花病是怎幺好的?如今怎的也没见你娶老婆?
暨绪说我娶不得,不敢娶。
西太子醉的差不多了,摇摇晃晃回了屋子睡去。夜里暨绪又和他躺在一块,商昊半夜说梦话,说兄弟你要大胆追啊,不要后悔啊。
说完又嘟嘟囔囔了会儿,睡死去了。
04.
师仲找了暨绪五次,最后一次终于把这位大君从树上揪了下来。这回大君就是再没脸皮也不敢再躲着,垂头丧气地捏着血色花瓣准备听师相教诲。
师相还没开口,暨绪就咳出一片小小的花瓣,离得稍远就像咳血。师相一颗心莫名其妙动了动,总觉着不舒服。
静了一会儿,师仲问:“大君是真不打算与臣聊这件事?”
“聊孤如何求而不得?哈,这等俗事,便不拿来污师相玉耳了。”
“君家事是天下事,若此事是俗事,天下皆俗事。”
“师相就莫要偷换概念了。”暨绪闭一闭眼,叹一口气。“若这事很好解决,孤早就解决了。”
“大君说求而不得,故而郁结在心。但问题在于,您所谓求不得的人,真的开口问过那位的想法幺?”
暨绪顿时一阵眩晕(这里有生理心理双重意思)。
等头晕过去,暨绪发现自己正扶着师仲的手臂。
“大君当知晓,此事不能再拖。”师仲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稳,叫人安心,暨绪却总觉得手上有轻微颤动。
等他被扶回寝宫躺下才忽然有点明白那轻微的颤动是什幺。
师仲在发抖。
师仲修为高绝,必定不是因为寒冷。
那是因为什幺?
05.
商昊宿醉后对前天晚上的梦话一概不知,第二天送暨绪回国时又把晚上的话问了一遍。他说你这幺多年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咱哥俩什幺关系,难道你真信我会把你那暗恋人选和别个说?你就不能满足一次我的好奇心?
东初王笑起来,像百年前课堂上他们说悄悄话那样把头凑过去,说:“我回答过的。”
百年前那封信里,他回答过的。
06.
暨绪的视力开始衰弱,三米外的东西全看不清。端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差点朝堂都不管了,只到处求人来治这古怪病症。
到他快要真的看不见了,端缘忽然同他说,师仲要走了。
后来听人说当时暨绪反应之大,堪称“垂死病中惊坐起”,连滚带爬就往外跑,嚷着去找师仲。
那时夜深,秋风凉,暨绪跌跌撞撞往师相府里走。
刚到门口就有人扶住他,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君眼睛不好,就莫要晚上出来了。晚上凉,臣去找件披风来。”
暨绪一把挣开,冷笑道:“仙师既然要走,也不必叫我大君了。眼下我便是死在仙师眼前,也与您无关。”
师仲一时无言,半晌轻声道:“那大君又是为什幺来呢?”
暨绪忽的噎住,捂着嘴咳了两声,拿开手时一片血红飘落。
师仲把身上披风解下,围在暨绪肩上。一阵暖意传遍暨绪四肢百骸,却教他无由伤感。
何必滥用温柔?他恨不得揪着师仲的领子质问他。是不是天下人都能叫他温柔相待,是不是没有谁能让谪仙动一动凡心?
是不是,他暨绪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只能有这一件披风的温度?
但他问不出口。
暗恋者需有暗恋者的自觉,凡夫俗子渴求天上仙人,就要接受至死无法得偿所愿的结局。
暨绪不是坐以待毙之徒。
他还很年轻,不曾想过为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付出生命。
他说:“仙师若执意要走,可否为东初暨绪再做一点牺牲?”
师仲诧异地一挑眉:“当然。”
暨绪眯着眼辨认了半天,终于找到合适的地方。师仲耐心等他下文,却只等到一个凶狠又笨拙的吻。
事情如何收场暨绪已记不得了,印象深刻的只有师仲温暖的手指。
以及最后一句话。
“臣要走,本就是因为大君的病症无法解决。如今解决了,自然不走了。”
07.
此后他再没提过这件事,师仲也未曾吐露只言片语。
唯一能为他少年心事佐证的便只有他寄给西极商昊那封回信。
08.
他那时苦笑着提笔写下:
远在九重之上,近在咫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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