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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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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傍晚时分,太阳西沉。

-----正文-----

现在是傍晚时分,太阳西沉,夕阳改变大地的颜色。我站在凯瑟琳小姐的宅邸前。我面前的漂亮的二层别墅,很难说出是什幺风格,此时此刻它门前洁白的立柱、墙壁上米色的墙砖、窗台前突出的铁栏杆在夕阳的渲染中异常悲凉,再也不会有凯瑟琳了。葬礼之后其中的家具被陆陆续续搬空,现在只剩贴着墙纸的墙壁和一尘不染的地板,什幺都没有了。里面再也不会有女仆莉莉、下午茶、文学讨论以及我。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幺此时此刻的我应该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会拖着疲惫的步伐,对周围的喧嚣与热闹投以热切的注视,期望寻找灵感的新芽,最后我在自己的床榻上伤春悲秋,不一会儿就陷入沉睡。我的生活稀松平常,因为文学或者梦想而有些许不同。而凯瑟琳小姐又不是文学,不是梦想,我为什幺奢求在接近她的过程中获得快乐?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直追寻那个问题:如果凯瑟琳小姐真的爱我,那我爱她吗?或者,那爱真的是向我而来的吗?我认为自己不搞明白这个问题,就不配拥有凯瑟琳小姐的信。但是如果我不配拥有它们的话,应该由谁拥有?

所以我需要莉莉,一切的关键,一切的开始!

我从来不曾了解她,因为我从没想过去了解她。她不过是个女仆,沉默寡言、身无所长,她是个尽职尽责的佣人——就是这样?可作为一个佣人,她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我知道活着的人的回忆能拼出一个凯瑟琳小姐,而这每一块拼图上几乎都有莉莉。莉莉在克里斯蒂娜·琼斯的咖啡馆,坐在凯瑟琳小姐身边和她们一起喝茶;莉莉在安东尼老爷子的生日宴会,她不善言辞,一定跟在凯瑟琳身后对老寿星露出腼腆的微笑;莉莉在送报纸的皮特的面前,她为自己的小姐接过报纸,她想读书认字,而她的小姐也想让她读书认字;莉莉在我的公寓门口,她因为那些信件而激动不已,她是带给我迷题的那个人;莉莉在每一次我和凯瑟琳小姐的相遇、谈话、讨论中存在,她一句话不说,但她一直都在那里!哪里都是莉莉!

我需要莉莉,我一定要找到她……我要问她:“关于凯瑟琳,您一定有些话要对我说!您——”

“您在干什幺?”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把我从狂乱的思绪中唤醒,我打了个激灵,迅速回头。那一刻我看到了老去的凯瑟琳。

也许是我惊愕的表情过于夸张,那个“老去的凯瑟琳小姐”皱起眉头道:“先生,您在我女儿的家门前做什幺?“

我早该反应过来的……在看到这位夫人的一瞬间,我就应该明白,她是凯瑟琳的母亲。她为什幺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想必和我一样无从排遣满腔愁绪。这是位高挑优雅的夫人,穿着纯黑的长裙,黑色的面纱遮掩她的眼睛却没有遮挡她的面容,我发觉到她在静静地、专注地注视我。按照社交礼仪我应该向夫人问好,并且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并且最好尽快离开她的视线。

可我就是停不下自己的联想,凯瑟琳小姐老去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不……她应该会更柔和一点,更亲切一点,眼角遍是笑纹。

我以为她要会对我的失礼感到不耐,夫人却自顾自地说:“我认得您,先生,您参加了我女儿的葬礼,是不是?”

我这才大吃一惊道:“您记得我?”

“我记得每一个出席葬礼的人的脸。”

我应该接过话的,我最好这样说:“对于凯瑟琳·金小姐的去世我感到很抱歉。”无论如何我不应该表现得像一个没礼貌的情绪激动的傻子——

“夫人,您不应该卖掉凯瑟琳小姐的屋子的!哦天啊,我是说……我们应该保留住它,不是吗?我们应该纪念她……”我在说什幺?我甚至想掐死自己。

凯瑟琳的母亲几乎怜悯地看着我:“为什幺这幺激动,年轻的先生?”

我张合着嘴,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像一条渴死在沙滩的鱼,或者干枯的河床,或者枯竭的泉眼,我结结巴巴地说:

“我想我很爱她。”

我虚弱地垂下脑袋,这句话几乎把我蒸发了。

这和那些情诗信件无关、和莉莉的断定无关、和凯瑟琳小姐的离去无关,甚至和世人所说的“爱情”都无关,这就是爱而已,它早就发生了,只是我现在才意识到它。这才是一切的起因,是我盲目奔走四处寻求的原因。

我不敢擡头看面前的夫人,但她也没有看我,我能察觉到她的视线穿透我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的沉默之后,夫人突然说:

“您知道为什幺凯瑟琳要来到伦敦吗?”

“为了寻求答案,关于爱?”

“看来您知道,”她绷紧的面部肌肉流露出无法言喻的痛苦,“她真是个天真幼稚的人,不是吗?竟然为了这样的问题随随便便离开家乡,说出来都让人发笑。但我们都没有拦住她,我们、我们正好,也都爱她。我们给她钱,为她打点行李,准备路费。她出远门的原因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她父亲这样说:‘家乡的土地束缚不了我们家的人,总是要长长见识。’”

夫人垂下头:“您知道吗,在我的女儿临死时我守在她的床边,上帝啊,她竟然虚弱成了那个样子!她父亲后悔极了,总是念叨:‘要是知道她会在这里染上病,说什幺都不让她走……’我的心也碎了,但我的女儿拉着我的袖子,像小时候那样对我说悄悄话,她轻轻说:‘我没有找到答案,我实在不懂,我想没有人能搞得懂。’

“我的心碎了,还没有理解她说的什幺。接着她继续说:‘但我找到了爱,这就够了。’不久后我的女儿就死在了我怀里,我不知道她说的爱是谁。但无所谓,都足够了。那之后我每天都会来这里一趟,在她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到处走走转转。”

夕阳终于也离去了,凉意从土壤中蔓延上来,攀上我们的脚踝。过不了多久,夜晚会接管这片天空,阖上人们的双眼,转眼又会是新的一天。我怔怔看着面前的夫人的那副样子一定非常痴傻,这让从悲伤回忆中抽身的她恢复了神采,她以一位长辈的口吻对我说:“您现在看上去也满肚子疑问,您想问什幺?”

我咽咽口水,说道:“您知道凯瑟琳·金小姐的女仆莉莉,去了哪里吗?”

夫人愣住,旋即笑道:“真是奇怪,凯瑟琳也常常提到她。当然,我知道,您带了纸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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